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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策丽水谈纪实

郑忠民  整理

  

    2010年8月21日至22日,摄影理论家藏策老师应邀赴浙江丽水,为丽水摄影研修班的学员上了一天半的理论课,主题是《纪实摄影向何处走》。笔者根据录音整理了藏策老师的授课内容,近一万四千字,分九个部分,部分小标题是笔者加的。现经藏策老师审核并同意,分别发在主页“忠民艺轩”和博客“忠民影苑”上,与广大影友共享。

201097日夜     

    下图:2010年8月22日上午,藏策老师课间与丽水摄影研修班学员合影。

 

一、摄影理论与摄影发展的关系

    中国的摄影理论是从“五四”新文化运动,也就是刘半农那个时期开始的。摄影在发展的初期,尤其是刚刚传入中国的时期,它更主要的是技术。而刘半农将文化内涵注入到摄影中去,使得摄影在新文化运动中占有了一席之地。这是他的一个最大的贡献。那个时候的摄影,与理论的关系不是很大。摄影主要是技术活,拍摄一幅技术上比较成功的作品,就不得了了,如果再加入些传统的绘画意蕴,那就更绝了。

    到了建国前后的时候,特别是建国后的一个时期,也不需要摄影理论,政治的要求替代了理论。怎么拍?摄影家基本不用去思考,人家已经告诉你该怎么拍了。人物造型有特定的要求,并且有一套规范的程式。摄影家可自由发挥的空间并不大。那时的摄影理论,其实就是对政治的阐释。摄影人不需要自由思考。现在的一些最看似普通的片子,当时你也拍不出来。就是拍出来了,你也不敢拿出来,会被人扣上“n革命”的帽子的。

    那中国当代的摄影理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是从倒“四人帮”以后,也就是新时期以后,和文学同步,类似于“反思文学”的那个时期。是怎么开始的呢?就是摄影圈里有一批人,开始怀疑“新华体”,对四人帮在新闻摄影上的弄虚作假进行反思。最早的四月影会是一个圈子,主要是对文革时期的那种政治俗套片不满,想寻找新的影像话语资源。后来的陕西群体又是一个圈子,那时他们还不知道“纪实摄影”一说,管这种片子叫“现实主义”作品,这是从文学上借鉴过来的一种说法。后来,才知道在西方这叫纪实摄影。而在广州,安哥他们可能有机会看到一些国外的纪实摄影。各个群体和摄影家都是各自为战,说实话是摸着石头过河,误打误撞。后来才逐渐有了自觉记录的意识。这个时候,理论是严重滞后的。当时怎么研究纪实摄影的呢?就是运用反映论,看反映现实是否真实,典型性怎么样,抓拍还是摆拍等等……按照这种方法,是研究不出摄影本体的东西的,因为研究方法本身就存在缺陷。连苏联后来都已经抛弃这些东西了。

    当时介绍西方摄影理论的人很少,有林少忠先生。他是学英文出身的,又在中国摄影家协会工作,能够接触到西方的一些摄影理论书籍,研究什么叫纪实摄影,梳理了文献摄影、社会纪实摄影等概念,做了很多重要的基础工作。还有龙喜祖、夏放、司苏实、杨绍明等人,他们当年在摄影理论研究方面都是比较活跃的。到了九十年代末,摄影理论研究有点往下走的趋势。那个时候的摄影理论,严格来讲,根本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理论,而是传统的理论,是建立在反映论基础上的理论。包括摄影的本体那些东西,运用这样的摄影理论是讲不清楚的。探讨的多是真实与虚假、摆拍与抓拍、用不用大广角的问题。那还是传统的理论研究,还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理论。

二、中国摄影理论与批评的现状

    当初我还没有介入摄影界,我主要研究文学,对摄影仅仅是玩玩而已。后来有一件事触动了我,使我开始关注摄影理论。九十年代后期,刘树勇拍了一组《权力》,翻拍了历史上著名的纪实摄影作品,并更改题目,比如将布列松的《布鲁塞尔》说成“偷窥女厕所”,将艾尔弗雷德·艾森斯塔特的《胜利之吻》改成“美国士兵在青岛街头强暴中国少女”。大概有十张出头的片子,都是著名的片子。当时我看了,就乐了,觉得很有新意。但当时的摄影界看不懂。大家都说这是剽窃。《中国摄影报》刊登了整整一版的文章进行讨论,中国摄协还专门召开研讨会,大家异口同声地谴责刘树勇,说他竟然无耻到公然剽窃外国大师的作品,这个人这么不严肃,品味低下,要用法律来制裁他。当时我很震惊,中国摄影界的人们怎么都看不懂啊?这属于“戏拟”,后现代的“戏拟”啊。刘树勇要是想剽窃,肯定会找些不出名的作品,可他找的是大师的作品啊,那不是自找麻烦吗?当时我给他命名为元摄影,就是关于摄影的摄影。刘树勇拍摄这个作品,其意义并不在于照片本身反映了什么,而是反思了摄影的本体,即摄影到底有多少真实性可言,摄影的意义链到底有多么脆弱……摄影有多种阐释的可能。如果那些作品不是名作,看刘树勇的说明,人们也会认为那是真实的。这是很有意思、很有创意的作品。当然这样的东西也不能无限地搞,如果今天我们还去翻拍这样的东西,那就没意思了。刘树勇用讽喻的方式搞了这么一个东西,当时的中国摄影界居然看不懂,只有清华大学教美术的岛子(原名王敏,诗人、艺术批评家)写了一篇文章,替刘树勇申辩。但他也没说明白,没说这是颠覆摄影的元摄影,只说这种手法在美术界很常见,不是剽窃。这很无力的声音,很快淹没在“广大人民群众”声讨刘树勇的汪洋大海之中,根本没有用,谁也听不见。刘树勇真是比窦娥还冤,很有创意的一套东西却被人误解到这种程度。于是我就觉得,中国根本谈不上有摄影理论,但当时也没动笔,只是心里这么想。

    到了2000年,《中国摄影报》开展理论研讨——中国摄影界到底有没有摄影批评和摄影理论。我就写了一篇短文,说中国摄影界根本没有摄影理论,而摄影批评,最低层次的有,就是那种说“好”说“坏”的、好坏二元对立的简单评论。真正学理的、有依据的评论,没有。在今天这个时代,理论应该是什么样的,而摄影界这种情况,太“OUT”了。写好后,就寄给了《中国摄影报》,也没想会登。大概一周以后,接到编辑王保国(后来他调到《中国摄影》杂志社去了)的电话,说我的文章很好,过几天就要见报了。希望我继续写,写大文章,他们可以把理论版整版都给我。这一下子就把我理论思考的兴趣提起来了。我用一个月的时间思考,连续写出了关于摄影批评的六篇文章。

    摄影理论为什么单薄,为什么没有呢?就是图像比文本难研究得多。西方关于文本(关于文学,如写意小说、写意散文、写意诗歌等)的理论很发达,它的基因图谱已经基本被分析出来了,你用去就行,或者修改一下。比如我根据汉语的情况,改一改,提出“超隐喻”理论。基本原理还是那样的。唯有对于摄影、图像,西方也没弄出什么纯的理论。只有法国符号学家罗兰·巴特创立了一种模式,但这种模式也不是全对的,后来被我修改了不少。那里头有分析照片的方法,很有些真知灼见。苏珊·桑塔格是个批评家,她不是搞理论的。到了今天,那些西方大学里的教授,他们搞图像的解读,一本书只分析一张,或者两三张图片,是纯学院的东西,没有太大的批评实践上的意义。那中国的摄影理论该怎么走?如何把图像和文本进行转换?这是个瓶颈。我用喻说理论,就是图像与文本的转换有四种方式,即提喻(摄影是提喻的艺术,从整体提出部分,由部分代表整体——从时间、空间、影调等维度上提取整体中的部分)、换喻、隐喻、讽喻(说什么不是什么)。图像是多义的,需要用文字来锚固其意义,否则会引起误读——这是罗兰·巴特的观点,其它的他没有涉及。

    我写了《围剿“观念”的背后》这篇文章,为刘树勇鸣不平。后来还写了关于长城摄影、媚态摄影等的文章,一共六篇,中国摄影报予以整版连载。我作好准备,迎接别人的批评。但一篇一篇文章陆续出来了,竟然都没有动静。我想明白了,大家没看懂。最后等六篇文章都出齐后,开始有人评论了。第一个评论的人是叶国兴先生,他用马列主义、毛泽东思想、邓小平理论批了我一通,批得我都没法反驳。我反驳他,就成了反驳小平理论了——当然,我们现在早已经成为朋友了。第二个评论的是浙江永嘉的虞若飞先生,他写了篇《别把摄影界当评论实习医院》,虽没有指名道姓,但我一看,就知道是批评我的。我跟他不熟悉。搜索了他的20多篇文章后,我就乐了,发现那些文章的观点之间是相互矛盾的,看得出他缺乏基本的学术训练。我就将他的文章观点列了一下,于是用他自己的观点就把他驳倒了。我和虞若飞先生后来一直没见面,去年我路过温州时曾让朋友给他捎话,有机会聚一聚,其实挺想和他聊聊的。

    我赢得的第一批支持者,是学者,是中国社科院里搞西方理论的学者。他们说我这理论不但改造得好,还能在具体批评中广泛运用,解释中国的摄影现象……于是外文所的史忠义研究员就找中国摄影家协会联系,说研讨研讨吧。2001118日,《中国摄影报》和中国社科院外文所联合召开了研讨会,专门讨论我的六篇文章。林少忠、龙喜祖、李树峰、王保国、马勇(《中国摄影》杂志编辑)等人都来了,对我的理论给予了肯定,但也有些人不太懂。

    我原来估计,中国摄影界需要再过十年,才有可能真正的关心理论。但出乎我的意料,只过了两三年这种局面就形成了。这可能与鲍昆回国有关,总之摄影界的风气开始有所转变了。2005年,《中国摄影报》针对鲍昆《从“美”的误区里走出来——答影友七问》进行讨论,报社编辑叫我参与讨论。我一看,鲍昆的观点基本是对的,但他那是篇讲话稿,不像写文章那样严谨,有些问题说得比较简单……我就写了篇文章,支持了鲍昆的观点,并把为什么提倡诗学而不提倡美学的原因也讲了。这期间刘树勇也越来越活跃了,影响很大,摄影界开始逐渐形成了就求学术的氛围,风气于是为之一变。

    实际上这个时候,中国摄影界的理论、评论开始活跃起来了,为什么活跃?根本原因在哪?我认为,摄影越发展到复杂的阶段,越发展到高级的阶段,越发展到讲个性的阶段,越需要理论,而且今天理论比摄影本身都重要,非常重要。没有理论,你基本上摄不好影。技术虽然重要,但摄影的观念更重要,这些要没有理论指导,你就拍不好。理论就像指南针和地图,当你和所有的人一样,随着大流儿走的时候,不需要;但当你处在相对自由的状态下,要靠自己选择道路时,它就重要了,它会给你指引方向。这是个讲究个性的时代,是一个靠自己的思想理念拍片的时代。你靠自己的经验是拍不出好片的,你靠自己的感觉和本能也是不可靠的。理论虽然不能把所有人都变成大师,但至少能多变几个。比方说靠自己摸索,一万人里能有一个人最终成了大师,但有了理论,一万人里就可能会有两、三个人成为大师,别看就多了个把人,成功率却提高了好几倍。中国不缺摄影家,缺的是摄影大师。各种素质、修养都不具备的人,是不能成为大师的。可最冤的是,各种素质都具备了,拍得也不错了,与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那些人,没有理论的催化,他们也许一辈子都捅不破这层窗户纸……而理论的作用就在这里,会启发他们早点把这层纸捅破。理论对这样的人最有用,而对普及摄影技术没有用。

    到了今天,摄影理论已经非常重要。就像越是发达的社会越需要心理医生、心理分析师那样,这是时代发展了,人们的思想复杂了,自我的个性化越来越强了,精神越来越丰富了。需要理论,是因为摄影的生态环境变好了,摄影人的自我思考意识越来越强了。2000年以后,中国的摄影理论是跳跃式地发展。不是循序渐进地进步,不是整体地在进步。

    摄影界和文学界不一样,摄影作品的展示渠道更加多元,不一定非要发在报刊上必可,还可以搞展览、网络展示。参加文学界的研讨会,大家不一定能够畅所欲言,顶多不说违心的话。但摄影界不一样,大家敢说真话。比如大理的新闻摄影论坛,交锋就很激烈。这点很好,别的“界”未必能够这样。

    那么,现在的摄影批评有什么问题呢?没有理论的批评是靠不住的。对摄影家也一样,摄影家要是不学点理论,不知道理论的话,也许你能拍一两张好片,但你不能保证都是好片。批评如果没有理论作基础,作支撑的话,做不好。摄影作品的分析,应该是意义上的分析,是视觉元素的分析,不同于数码影像鉴定上的像素分析。一篇小说、一幅摄影作品,要有思想性。如果是图解思想的,那是驾驭语言,而不是解放语言。我们要用思想去观察现实。观察不管是对摄影,还是对文学,都是最重要的。摆拍就是缺少发现的表现,作者对现实发现的眼力不够。建立在理论上的批评,虽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靠谱,但基本上八九不离十。有误差是正常的,但不会遇见好的东西说不好,遇见不好的东西反而被蒙住了。

    法国理论界说过:“艺术应该表达不可表达的东西”。罗兰·巴特说得更好:“艺术不表达可以表达的东西。”艺术就是要把所指的信息转化为能指的讯息,艺术不是要传达实用的信息或者现实的信息。

    中国的摄影界,很需要理论。我们现在走到了十字路口,需要理论引导。理论也是动态的,要不断发展。我今天讲的,就会与我原来写的有所不同,更加周密。明天,可能又会有所不同。

三、“纪实转向”何处是归途

    纪实摄影,在我们中国,是有特殊的语境的。纪实摄影,在今天的西方,是边缘的,并不是主流。二十年前,甚至更早的时期,纪实摄影是主流,但现在不是。在中国,这几年,没有多少西方的经验可供借鉴。理论也一样。他们的发展不跟我们同步,有很大的差异。

    在很长的时间里,中国没有纪实摄影,只有宣传摄影。中国的沙龙片很多是意识形态的沙龙片,是政治的糖水片。“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”,看不到真实的生活,看不到生活的苦难。中国很多所谓的艺术摄影,其实压根就与艺术没有关系。后来出现了一种论调:摄影不是艺术,摄影要与艺术分手,等等。其实这是个伪命题,因为艺术摄影里的那种“艺术”,大多并不是真的艺术,而是假艺术、伪艺术。就好比没见过“李逵”,见到的都是“李鬼”,你却要李逵为李鬼去顶罪一样。艺术是有生命力的,是动态的,是发展的,而不是僵化的。僵化的东西搞得再好,比如那些传统工艺,你可以是工艺美术大师,却不是艺术家。因为你那是手艺,而不是艺术。没有艺术的灵魂,没有艺术的生命,是貌似艺术的“僵尸”。很多人把艺术的生命“谋杀”掉,然后把艺术的“僵尸”放在那里膜拜。这是艺术摄影最大的误区。但反对“艺术”,会不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呢?任何摄影门类都有艺术性。新闻和纪实摄影也有艺术含量。不能驱逐艺术,而要从真正的艺术里吸收灵感。有人说,当代艺术也有糟粕,是的,每一种艺术都有糟粕,摄影也一样,但总有我们可以吸收借鉴的东西。我要给艺术正名。艺术是什么?艺术是未知的,我无法告诉你到底什么是艺术。艺术是要发现的,是个性化的。能复制的、统一的,是艺术的“僵尸”,而不是艺术的生命。

    中国摄影的“纪实转向”,是符合中国的国情的。在西方纪实摄影热潮时,中国没有纪实摄影,我们错过了发展时期,需要补这个课。我们从糖水、沙龙里走出来,绝对没有问题。但是,纪实摄影是摄影的唯一吗?不是,这个很明确。摄影要多元化。艺术摄影、纪实摄影、各有价值。说这个话,有一个前提,这里的艺术摄影是真的艺术摄影,而不是伪艺术摄影。

    纪实摄影的转向是有其特殊的语境的,与西方不同步,但很有意义。但现在推动纪实摄影、评判纪实摄影,是有问题的,而且问题很严重。比如平遥国际摄影节上,满街都是“纪实摄影作品”,看得我视觉疲劳。“老少边穷脏乱差”,拍得也不坏,但也不是很好。观念摄影也很难让人眼前一亮,是假观念,如叫个男的、女的,一脱,就是“观念”了。解决了“拍什么”的问题,但“怎么拍”的问题没解决好。摄影的关键是本体语言。摄影作品好的少,视觉垃圾多,对社会有什么促进作用呢?

    纪实摄影提倡抓拍,这种摄影形式具有天生的免疫力。这是对的,但在提倡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,而且还是深层的问题,大家的认识也不统一。摄影确实有记录的特性,你随便拍些什么纪实片,放它三十年再看,都会觉得耐看,有价值,因为漫长的时间已经把照片与现实“间离”了。但我们毕竟不能把照片都放上三十年以后再看,也就是说不能把历史附加给照片的意义当做摄影的全部意义来考虑。

四、纪实摄影的“基因图谱”

    文学上,“怎么写”比“写什么”更重要。这个定论完全可以适用到摄影:“怎么拍”比“拍什么”更重要。摄影大师没有一个是靠“拍什么”出名的,必须要有独特的语言。“怎么拍”实际上就是摄影本体语言的问题,而不仅仅是指简单的镜头选择、曝光控制等技术、技巧。是“道”,而不是“技”。

    内容与形式从表层上是可以分开的,是为了表述方便。但从内在来说,是一体的,联动的。比如人是由基因决定的,基因既是内容,又是形式——是一种排列组合的形式,但决定了物种,也同时是内容。图像和文本的生成也一样。内容是要发现的,不能用摄影简单解释政治口号等。如果是这样,内容本身就不好了,形式再好,也好不到哪去。相反,形式看起来好了,但内容空洞,那其实也是形式本身的失败。所以,内容和形式是不可分的,要么都好,要么全不好。

    “拍什么”其实解决的是题材问题,而不是内容问题。而“怎么拍”则一并解决内容和形式问题,解决纪实摄影本体语言的问题。有的片子拍得很漂亮,瞬间很精彩,但你觉得浮漂,不沉稳,不大气,没有大师风范。而马克·吕布的作品瞬间比较平常,没那么精彩,但怎么看怎么有大师相。为什么?他间离了文本与现实,解放了语言,解放了影像。一切奥秘其实都在摄影的本体语言上。

    摄影本体语言的研究,也要给纪实摄影进行“基因排序”,建立“基因图谱”,就是要进行符号分析。怎么建立,中国的文学界、摄影界从来没有想过。西方,在文学方面做了很长时间,摄影方面还没有建立。人体的基因图谱基本不变,但文学和摄影不同,基本的规则不变,但细节要发展变化。我们可以弄出一个动态的话语规则。在文学上,俄罗斯在形式主义时期,也就是20世纪初的时候,提出了“陌生化”理论,认为艺术,尤其是文学,最怕的是陈词滥调。但光说“陌生化”太简单了,总则是有了,但细则还没有。后来新批评、结构主义直至解构主义都出来了,发展成了比较完整的理论系统。

    图像方面的理论,罗兰·巴特是奠基者、初创者,但他并没能完成。后来的苏珊·桑塔格是批评家,不是理论家。所以,摄影本体语言的研究还处在初创期,还没有完成。我从前年开始,一直在想,能不能在这个方面有所推进,但这个事情非常难。直到2008年底,我才突然间悟出了点头绪。我当时在广东东莞参加广东摄影家协会成立五十周年的庆祝活动,晚上我看了少数民族原生态的舞蹈,眼睛一下子就酸了。我这个人不容易被感动,怎么就感动了呢?因为看到了那么穷苦的一帮人,内心却是那么快乐,乐以忘忧,感动了我。在回来的路上,我就明白了——是反修辞的力量感动了我。反修辞,不是不修辞,是另外一种修辞。我一下子悟到了,纪实摄影感动人的,是反修辞,而不是过度修辞。纪实摄影靠什么击中?就是反修辞。

    纪实摄影的本体语言,与文学有类似的地方,也要陌生化,也要创新。但也有些不一样,是对现实的间离性。纪实摄影作品是真实的,但跟我们看到的现实不一样,这个不一样,是一样里的不一样。完全不一样,就成造假了;完全一样,就平淡了。它是非常态的。间离是布莱希特提出来的,指戏剧舞台的“间离效果”。布列松说过,事件本身往往是无趣的。你要在某一瞬间里看到最有趣的那一下,这就是间离。这东西说起来容易,具体怎么弄呢?构图实际是给现实加一个相框。拍摄下来的东西,失去了原来的情境,不能全息复制现实。你框住你感兴趣的一个点,把这一块现实从整个现实中抽离出来,变成文本,变成能指的讯息。什么叫变成文本,什么叫成功呢?要赋予其新的生命,文本要具有自足性,靠画框内自身的视觉元素形成新的语境。在框取的过程中,其视觉元素之间必须形成有机的、新的关系。我的其他摄影理论主要是为了提高大家的知识水平,解放思想,思考问题。而摄影本体语言,是有实际操作性的,而且有非常强的操作性。快门瞬间的把握,其实并不只是技术问题,而更多的是理念问题。快门不是技术,是理念,是理论。一般的摄影人拍人物,只注意人物的表情,而并不注意人物的肢体、动作等与环境中其他视觉元素的互动关系,前景也好,背景也好,都只起装修人物的陪衬作用,而没有与人物之间构成新的关系并产生新的意义。这样的照片,只能说是还算精彩的图片,而大师级的摄影家不这么干,如布列松的作品就很注重画面的构成和关系,很有张力。这种关系不是简单的关系,而是有各种可能性的关系。比如他在中国拍的那个老太监,如果是一般的摄影家拍,十有八九会拍成以太监身后的老墙为背景的环境人像,用老墙来装饰老太监……而布列松不这么做,他注意的其实是老太监身后的那个远去的行人的背影,并让这个其实并不相干的行人,与老太监之间构成新的视觉关系,从而产生新的意义。于是,现实在这一刻,被“间离”了。

五、拍纪实的“杂牌军”

    拍摄纪实摄影的“杂牌军”,主要有三个部分:

    第一部分是新闻摄影记者。正业搞新闻宣传,副业搞纪实摄影。他们对事件的敏锐性和预见性是一般的摄影家达不到的,缺点是图像相对来讲比较粗糙,不太讲究。现在好点了,以前流行大广角。要把背景拍好,还要突出主体,这就需要大广角。主体近大远小,肯定突出了,信息也全了。最荒谬的理论是“视觉冲击力”,那是视觉物理上的冲击力,那感动不了心灵,感动心灵的是反修辞。布列松为什么都用35mm50mm的镜头拍摄?传统的经典纪实摄影,越平和,越能够平易,越有真实感,越能够激动人的心灵。以后有什么新的变化再说。大广角并不是不能用,但用在传统的经典纪实摄影里不好。除非有特殊的需要、足够的理由,不要轻易用大广角,这个东西弊多利少。贺延光做得非常好,他曾说:第一张先拍下来再说,但第二张一定要比第一张好。如果场景还没消失,还在继续,一直按快门,到第七张的时候,一定要是非常棒的。

    第二部分是以前拍沙龙的。他们的敏感性不如新闻摄影记者。他们最大的优点是画面讲究,技术非常娴熟,但观念方面相对弱一些。这个好办,可以补些观念,学点东西。最大的问题,是纪实摄影语言转了一半没转全,不纯粹——所以我说,一切的问题都可以归结到摄影本体语言上。视觉元素的运用都是修饰性的,而不是间离的,构成关系的,发展成新的生命的,这样一来,他们的摄影语言就成了“半瓶子醋”。沙龙摄影的语言都是修饰性的,那不是纪实摄影的本体语言。以修饰性的语言来装饰画面,是从绘画那里借鉴过来的。运用绘画的语言不是不可以,因为摄影与绘画之间确实也有属于两者共有的视觉语言(如造型、色彩的运用、黄金分割率等),但不能一味地使用绘画语言而没有摄影语言。影赛的那些获奖作品,很多都是这样的东西,起了很不好的引导作用。我们看片子,一定要看视觉元素之间的关系,不要只看一点,而要看多点的关系。这样才能把作品的品位提升了,越来越大气,而不是拍摄小趣味、小情趣、小技巧。

    第三部分是“扫街”的。这可能是纪实队伍里最多的。这些人眼力训练得很好,缺点是基础不牢固,影像的把握不够,优势是没有受到过原来那套画意的影响和污染。比较接近本体语言,缺点是不纯粹。零打碎敲,不系统,没有一个周密的计划和深入的思考。

六、语言决定观看还是观看决定语言

    对这个问题,摄影界争议很大。有的人认为,摄影语言不重要,“拍什么”才重要,我不这样认为。

    摄影语言是“体”,关注现实是“用”。“用”再牛也不能替代“体”。关注现实没错,但不能用关注现实替代本体语言。本体语言是最重要的。本体语言本身的变化,就能决定你的风格,决定你是不是关注现实。不能用“用”来替代“体”,“体”永远是最重要的。

    下面就基因图谱举个例子。就讲你们最熟悉的王培权的作品(电脑演示),表明了他从艺术向纪实转变的过程:

    1、画意的艺术摄影;

    2、开始向纪实转,但不到位,沙龙的痕迹比较明显;

    3、沙龙的东西越来越少,但没有注重画面元素之间的关系或关系不强烈;

    4、开始进入本体语言,但不熟练,不纯粹;

    5、本体语言越来越纯正,把人从常态中间离出来,形成新的语境,赋予新的生命。

    “艺术不表达可以表达的东西”。纯视觉的东西,不能用语言文字来置换。这些东西构成了影像的诗性,诗是不能翻译的,是不可说的。

    刚才讲的是传统的经典纪实摄影。那以后纪实摄影会不会再发展呢?肯定会再发展的。我不久前就看到过一个摄影人拍摄的街上商铺,现在好像还没有人承认他是摄影家,但我觉得他比很多大摄影家都拍得好,他解放了语言,解放了影像。他的构图跟我们的不一样,是不间离的间离。他根本就没有受到传统的经典纪实摄影的影响。他走得是青头一那样的路子。但青头一那样的片拍得还不够好,她只形成了一套初级的语言,虽有新的视觉探索,但探索得还不到位。而这个人不得了,拍得比青头一好得多了。把新的一套东西变成了新境界。布列松发展了一种语言,大家跟着他拍了。再往下走,还会发展新的。你看这个家伙能不能成为摄影大师?完全有可能,视觉非常新。在连州摄影节开幕前,我不能给大家看。我建议大家到连州摄影节上去看看,很有新意,给我的启发非常大。我们要从当代艺术中吸收灵感,取其“真艺术”去其“伪艺术”。

七、“艺术”的荣耀与屈辱

    前面曾谈到过真艺术与假艺术。以前,我们追求纪实摄影的“艺术”,追求错了。为什么错了呢?因为追求的是假艺术,是“李鬼”,是“假宋江”,结果把纪实摄影弄得不纯粹,甜不拉几。错不在艺术,而在假艺术上。以前有很多摄影家都愿意以“艺术家”自居,“艺术家”成为大家膜拜的对象。后来风气一变,他们马上也变了,说:“我才不是艺术家呢,你们别骂我。”“我是摄影家,摄影不是艺术,摄影是记录。”还有的人提出了真摄影和假摄影的论调,难道PS的就是假摄影,不PS的都是真摄影了?摆拍的都是假摄影,抓拍的都是真摄影?这种说法其实是毫无理论根据的。

    “艺术”的身价一落千丈,大家唯恐避之不及,就往社会学家、人类学家靠。社会学、人类学确实可以提供摄影家一些新的思路和方法,但摄影家毕竟不可能取代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。那么,摄影到底是不是艺术?我的说法是,不要说摄影是艺术,或者不是艺术,这是本质主义的思维方式,我的说法是“谁说摄影不能艺术”,这样说才比较严谨。就是说,摄影可以艺术,也可以不艺术。

    目前新的艺术摄影还看不到,只有传统的艺术摄影。艺术摄影就是把艺术、画意的东西融入到摄影这一媒介中来。它也有摄影语言,不可能与摄影一点关系也没有,但主要是画意的东西。过时的或落后的东西,这就不是艺术,而是工艺了。摄影艺术跟艺术摄影不一样,摄影艺术运用的是摄影的本体语言,走的是摄影本体语言的路子,它首先是摄影。摄影可以艺术,当然也可以不艺术,这其实是个艺术含量的问题。摄影的艺术性可以是很高的,如布列松、马克·吕布、寇德卡等大师的作品。

    对于艺术,很难有个准确的定义。词典里的定义是知识性、普及性的,而不是学术性的,如果靠查字典就能解决所有的学术问题,那学者们早就失业了。摄影界还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误解,以为艺术就是美,而美就是漂亮。其实美学上的所谓“美”,既包括传统古典美学中的所谓壮美、柔美等,也包括丑——艺术丑。美学,不是“漂亮”学,而是感觉学。那么“美”又到底是什么?其实就连美学自己也还没有说清楚。还有人说,美是主观的;又有人说,美是客观的;于是就又有人说:美是主客观的结合……说来说去也说不清楚。后来美学在西方就没落了,边缘化了。所以我主张用诗学而不是美学的方法来研究摄影理论。诗学不是关于写诗的学问,而是关于能指的学问。能指达到某种效果,就是艺术;达不到,就不是艺术。这样就解释得清楚多了。将来是否有更好的理论解释,我们还不知道,至少在今天可预见的学术里,诗学是最先进的。

    小说带有虚构性,哪怕它讲的是真人,也是有虚构性的。新历史主义强调,连历史叙述都带有虚构性。所有的讲述,都有倾向性,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真实、客观。那么文学的意义在哪里呢?其实文学的意义在于能指的意义,而非所指的意义。文学的文学性体现在文本性上,摄影也是一样,摄影也具有影像的文本性。当把现实中日常的实用性信息转化为文本的能指讯息时,艺术性就开始萌芽了。转化得越多,艺术含量就越高。也就是说,它跟现实的间离程度越高,它的艺术含量就越大,两者成正比的关系。当然,这个间离程度是有个底线的,不是能无限间离的。间离程度再大,也不能把所指的信息完全淹没,否则就不再是纪实摄影,成了抽象摄影。抽象摄影的所指信息完全消失或者基本消失。

    纪实摄影中间离程度最低的是新闻摄影。它的所指比能指更重要,注重新闻的信息量。这是标准的新闻摄影,当然也有变体,比如新锐视觉联盟那些人拍得也很讲究,五花八门。报道摄影、图片故事中,有一类是以报道事件或以视觉资料、档案功能为主的,间离的程度也不能太大,因为这类摄影中的每一张照片都不能完全的自足,而是要与其他的片子组合起来才能产生完整的意义。如果单独地拿出某张来,其意义是不完整的。这类的纪实摄影,就是可以不艺术的纪实摄影,强调的是图片的叙事功能,而不是影像本身。这类纪实摄影还有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,需要配以足够多的文字信息来加以说明,否则就难以发挥其叙事功能。

    而马克·吕布等人的纪实摄影则不同,每张照片本身都具有自足性,艺术的含量当然也就更高。所以说,本体语言弄明白了,那摄影的风格、对社会的参与程度、指涉关系等都出来了。就像在文学中,杂文对社会、现实的指涉能力比小说高,所以鲁迅后来就不写小说了,专写杂文,作为投向敌人的“匕首”和“投枪”。

八、新媒体时代的摄影走向

    那么,到了新媒体时代,会有什么变化呢?我们知道,纸媒体时代,图文、视频等都是分离的,因为它们不能相互链接。媒介即信息。数码摄影一开始的时候,大家都觉得,不就是把胶片换成CCDCMOS吗,它们不都是一样的吗?不一样,后期处理的空间不一样。以前的暗房可能性有多大,现在的数字暗房可能性有多大?这是完全不一样的。数码摄影给后期提供了非常大的可能性。

    回顾摄影史,比如像莱卡相机,仅仅是把相机的画幅变了一下,变得好携带了,它对纪实摄影、瞬间的影响都有那么大。相机实现数字化了,后期空间一下子扩大了那么多,怎么可能对摄影没有大的影响呢?尤其是相机带有摄像功能,而且是高清的,以后还会变成相机的标准配置。很多报社已经提出来了:一个合格的摄影记者,不光要会拍照片,还要会拍视频,会做流媒体。这样一来摄影就受到挑战了,因为媒介变了。我估计大概五年以后,就有可能不再以纸媒介为中心了,而是以网络为中心。使用阅读器、电子书、手机、电脑等媒介阅读,多方便。3G4G等技术的发展很快,价格降得也快,根本不会存在瓶颈。

    新媒体首先冲击的不是出版业,而是新闻业。报纸受到的冲击是最大的,是第一个。新锐视觉联盟的王景春、常河、骆永红等人,早就意识到了这种改变,正在为可能出现的改变进行准备和调试。第二个受影响的是出版业。出版业已经在搞数字出版了。用电子书看书,更加便宜、方便。静态图像已经不是唯一的,甚至不是最好的讲述故事、描述故事的工具。我预测,文学将来也会变,文字、图像、视频、音频可以组合起来,文体会发生重大的变化,这是毫无疑问的。纪实摄影肯定也会变。单纯依赖叙事的纪实摄影不会消失,但会被分走一部分市场,分出一部分地盘,被动态影像所替代,或者与动态影像结合。唯一不能被动态影像所替代的,是那些最具有诗意的、能指很强的纪实摄影。真正的诗是不可译的,具有着诗性的影像同样不可替代。但它并不会一成不变,纪实的语言也在不断发展。如果不发展的话,老是在复制布列松、马克·吕布,那也不行。

    未来的摄影发展有两个最大的方向:一是“新艺术类摄影”的崛起,二是纪实类摄影的分流。老的艺术摄影是“李鬼”、“假宋江”,背离了艺术的精神,不好办了。但新艺术类摄影是最新鲜的、实验的、先锋的那种艺术理论弄出来的影像,我觉得前途无量。数码摄影最适合新艺术类摄影,因为它后期处理的可能性几乎是无限的。真的是,心有多远,你的图像就能走多远。新艺术类摄影肯定是大范围的。普通的老的艺术摄影还会存在,它会逐渐成为大众文化,逐渐从严肃、专业的摄影界里淡出,变成自娱自乐的“卡拉OK”的东西。新艺术类摄影与传统的纪实摄影会互相发生影响、越界,相互吸收长处,出来一种新的东西。经典的纪实摄影还会继续走下去。纪实摄影还会发展,从当代艺术吸收营养,用了新的视觉语言。纪实摄影的本体语言也会有突破,但基本的原理不会变,还是间离,解放语言,解放影像。

    我想给大家一个建议:我们要走出沙龙,走出传统的艺术摄影,因为它已经不是前沿的艺术,太古老了。但是,许多评论家认为,要远离艺术。我不这样认为,我觉得应该多看一些真正好的、有价值的、创造性的,解放了语言、解放了影像的全新的当代艺术,恰恰是那些东西能给我们提供想象力和灵感,虽然当代艺术也是良莠不齐的,而且其中充斥着大量的垃圾。

九、解放语言·解放心灵·解放影像

    比赛和评奖,我以前基本是不关心的。九十年代初,我只是拿相机玩的时候,那些资深的摄影人就跟我讲,要想真正成为高手,不要去参加月赛,那东西毁人啊。当时我还不明白,怎么参加月赛会毁人呢?后来我明白了,它真毁人。为什么呢?就是比赛评判的标准、观念非常落伍。摄影人为了获奖,会不自觉地去迎合评委的标准,那样你的摄影是进步不了的。某些地方的摄影组织搞培训班,但他们不研究摄影理论,不研究拍片,而是研究什么样的片子可以获奖,然后让你去练去拍,投其所好。许多摄影人就是这么给毁了的,拍摄陷入了俗套,以后想改都改不过来。所以,我不关心比赛。

    中国摄影界今天面临的最大症结是什么?其实就是在观念上的整体落伍。摄影人的想象力都僵化了。从去年的金像门到今年的《明天的现实》,每个门出来,影友都会骂。骂是对的,但骂的对象却错了。影友总是骂评委:连假照片都看不出来,你们还能评奖?这肯定是大错特错了。假如我是评委,我也看不出来。首先,哪个评委也不可能把世界上所有的照片都看个遍,看出谁抄谁的,只能靠评选以后公示,大家举报……不止是国内的影赛,连荷赛都受到过欺骗。这个其实不能怨评委。第二,数码后期造假鉴定。评委的眼睛也是肉长的,不是电脑,可以分析像素,那是刘宽新等数码专家的事。评委的责任是什么?是导向和标准。让华而不实的作品获奖了,是评委的责任。因为你本身的观念落伍,陷入泥沼之中,已经僵化俗套了。在这种情况下,就必须得转变落后的观念。

    我在来之前,为“徐肖冰杯”全国摄影大展提了一些建言。看得出这次大展的主办方是有诚意的。这个大展的主题是关注现实和艺术探索,目的是欢迎各种不同艺术探索的风格,扩大眼界。

    不过对于“关注现实”和“艺术探索”还是要多说几句,否则又会有流于口号的可能。

    首先看“关注现实”,作为摄影家,你看得懂现实吗?你对现实的了解有多少?你对现实的思考有多少?你对现实的发现有多少?关注现实,你首先要对现实有不同于常人的理解,这种理解是需要思想、修养和综合素质的。不是驾驭影像,而要解放影像。解放影像,首先要解放语言,解放心灵。语言不解放,心灵不解放,解放影像只能是一句空话。

    艺术探索,难道中国摄影界弄明白什么叫艺术了吗?艺术的大门还没找到,你探索谁呢?天天跟“李鬼”、“假宋江”打交道,探索什么呢?只有搞清楚什么是艺术,才能探索。艺术是有生命力的,是动态的,是发展的,而不是僵化的。

    这两条在理论上不彻底解决明白,光有好心、诚意,评选出来,还是没用。